鱼玄机:男性都是我的玩物

鱼玄机,一个初听极富禅意的名字。

鱼无定宿,命有玄机。

她是长安城郊外咸宜观中一名女道士,却是大张艳帜的女道士。观外高悬“鱼玄机诗文候教”,室内缱绻“云雨欢王孙公侯”。古庙青灯,又如何锁住永不安分的肉体灵魂;铜佛金经,又怎能勘破风月无边的长景三春。观外或白丁或鸿儒,暂驻抬望眼,均少不了一声喟叹……

“林花谢春红,太匆匆”,男人赏春,但留不住为春停伫。

鱼玄机,原名鱼幼微,生于落魄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为落第秀才。但自小“色既倾国,思乃入神,”为名噪一时的“天赋稚子”。丧父之后,在一家妓院洗衣谋生,由此遇见了花间派代表词人大才子温庭筠。

关于对鱼玄机才情的评价,明代文学家钟惺在《名媛诗归》称“绝句如此奥思,非真正有才情人,未能刻划得出,即刻划得出,而音响不能爽亮……此其道在浅深隐显之间,尤须带有秀气耳。

这一年,鱼幼薇不过十一岁,便很快倾倒在了温庭筠的诗文才情。温见鱼幼薇才情早慧,活泼灵秀,两人就以师徒相称。从此温常年出入鱼幼薇的家中,指点诗作,两人间的诗词唱和,几乎延续了她整整一生。且温庭筠时有帮衬其困窘生活,俨然又是一对忘年的莫逆之交。不久鱼幼薇母亲离世,两人关系也更加紧密了。

在旁人看来他们之间既像师生,又像父女,更像知己,可情窦初开的鱼玄机可不这么认为……

悲情的种子已然播下,鱼幼薇开始了她的早恋,更确切地说是其一厢情愿的暗恋。失去父爱的幼薇对经常出入自己家中的这个男人的感情日渐复杂,由敬重到依恋,最后竟萌生了朦朦胧胧的爱意。

当时名满京华的大诗人温庭筠知道鱼玄机的名气,就找到她,让她当场以“江边柳”为题赋诗一首,鱼玄机思索片刻就吟: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温庭筠为其才华折服。

温庭筠大概应该属于那种很丑但很温柔的类型,没有任何感情依托的幼薇需要的恰恰是一种体贴和温暖,少女爱上了这个半老男人。对于这些,温庭筠是心知肚明的。他才情非凡,面貌却奇丑,被人戏称为“温钟馗”,在美丽的女孩子面前他自惭形秽,再加上年龄相差悬殊,温庭筠一直把感情控制在师生或朋友的界限内,对幼薇那火辣辣的目光躲躲闪闪,装作看不懂。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一位风流不羁的诗人却用它无以为用的理智一次又一次的浇灭了即将摇曳生姿的朦胧爱意,鱼幼薇依旧不明白,自己的一厢情愿终就能换来什么?

赖瑞和先生着作《唐代基层文官》中解释道:“巡官可说是使府正职当中最低的一级的文官,并无固定职掌,要看他所属的使府而定,主要职务是协助府主执行职务。”

快60岁的时候,温庭筠得到一个做巡官的机会,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他得离开长安,离开鱼玄机,到外地去了。在一起不觉得什么,离开了才觉得缺少什么,心里空落落的。鱼玄机愈发觉得她爱上老师温庭筠了。于是连续修书,表白心迹。温庭筠虽然风流,但师生的界限他还是坚守了。该怎么拒绝鱼玄机呢?他想了好久,决定将少年才子李亿介绍给她做老公。

少女鱼幼薇知道温庭筠高不可攀,却一直等待着他回到身边的那天。可逼于生活所迫,女子也到了差不多嫁人的年纪,或许她天真的和所有初恋女人一样:对男人是满怀期待的,对爱情是抱有幻想的。一个有才华的孤身女人,父母指望不上,于是指望男人。且不说是温庭筠介绍的,这李亿还是位状元,而鱼玄机是才女,也算绝配了。

鱼幼薇纯真的情愫寄托在了这位状元身上,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回从温庭筠那里想要得到的爱情,其实名不名分已经不重要了,但她柔弱的身体下藏着的柔弱的梦,却一碰便碎……

李亿有“河东”老婆裴氏,鱼幼薇也对李亿爱的热烈。

裴氏家族自古为三晋望族,也是中国历史上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裴氏家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五代以后,余芳犹存。在上下二千年间,豪杰俊迈,名卿贤相,摩肩接踵,辉耀前史,茂郁如林,代有伟人,彪炳史册。”其家族人物之盛、德业文章之隆,在中外历史上堪称独无仅有。

于是,两个女人开始争一个男人了。裴氏容不下鱼玄机,裴姓是唐朝的大姓,有许多的达官贵人,裴氏自然是显赫之家出身。李亿考虑到仕途,毅然决定:要和谐,不要美人!他送鱼玄机到咸宜观当女道士,是他精心安排好的。他认为,把两个女人分隔开,矛盾应该会小一些。

李亿事先已派人对咸宜观进行了修葺,又捐出一笔数目可观的香火钱,然后把她悄悄送进观中,并对她发誓道:“暂时隐忍一下,必有重逢之日!鱼玄机表示理解,通凊达理地送别了李郎。于是幼薇开始苦等李亿,哪知道,“过尽千帆皆不是”。后来李亿和老婆已经离开了江陵。从此,鱼玄机这一生就再也没有见过李亿了。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什么暂时隐忍,一别就是永别。辗转反侧的每一个夜晚,子夜的寒铃随着风叩击着心门。鱼幼薇相信了温庭筠,相信了温能把最好的人带给他。也相信李亿,相信李能把最好的爱付给他。只是如此卑微的爱,是那么的弱不禁风,一吹,遍全散了:

这风,自卑地吹散了自幼聪慧绝伦的孤傲;这风,狡诈地吹散了亦师亦友的真诚托付;这风,凌冽地吹散了摇曳生姿的朦胧爱意。那么的小心翼翼,到头来却是零落成泥。

《赠邻女》是鱼玄机写于唐懿宗咸通四年(863年)的冬季。据宋孙光宪《北梦琐言》曰:“玄机乃李亿补阙妾。爱衰下山,有怨李公诗曰: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鱼幼薇明白了,原来我不过是个玩物……“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她已经举起祭刀,以最圣洁的方式和以往诀别。

长安城没有了鱼幼薇,咸宜观多了位鱼玄机。

她写下“鱼玄机诗文候教”的广告,静静地擦拭着咸宜观的大门。爱欲王国的大门永远朝男人洞开。得知昔日的神童,做了道士。咸宜观的一时门庭若市,道观似乎也成了长安墨客名士的高级文化沙龙,因为在这里有着曾经高不可攀的奇才女子。

“日暮钟声相送出,箔帘钉上挂袈裟”。

魏孝文帝前,度僧权掌握在寺院手中,愿为僧者便可诣寺出家,大批百姓遁入沙门。寺院成为“法外之地”唐代后期,由于佛教寺院土地不输课税,僧侣免除赋役,佛教寺院经济过分扩张,损害了国库收入,与普通地主也存在着矛盾。加之唐武宗崇信道教,便发生了大规模的史称“三武一宗之厄”之一的武宗灭佛事件。

君不见,观名咸宜,老少咸宜。日子久了,加之寺院在唐朝可是法外之地,谁都知道了鱼玄机是出了名的荡妇。她在呐喊:你们男人口口声声的对妻子立下的三从四德,立下的贞节牌坊是那样的可笑,拜倒在我石榴裙下,却从不见一丝的愧疚。红罗曼帐,掩映着的是毫无廉耻的推杯换盏。

道观门前,依旧车如流水马如龙。男人,一字记之曰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抢,抢得着不如抢不着。鱼玄机的生动、鲜活、泼辣、才情,让男人为之倾倒听候她的差遣。这时候,男人又变成了他的玩物,是整个长安城的玩物……

有一天,咸宜观中来了一位乐师,叫陈韪。在他身上鱼玄机竟然感到了从那早已心灰意冷的麻木中萌生的一丝爱慕。她在犹豫,她也在咆哮,她形同槁木的身体战战兢兢,她早已闭门的心扉似乎又如同攀援向外的花骨朵,等待着人来欣赏,来摘下。

于是鱼玄机不久便写了一封火辣辣的情书给他。陈韪收到便再次来到咸宜观中,准备幽会佳人。不巧的是,鱼玄机这时不在,道观里只留下她的贴身丫鬟绿翘。

翘绿是鱼玄机亲手培养起的贴身丫鬟,也不过十三岁。她精心呵护着,或是看到了她年幼时的影子为她梳髻,发不曾醒。为她熏衣,衣也迷香。她自知怎样去区别对待每一个和鱼玄机在一起的男人,高高低低,零零落落,总不辜负。鱼玄机想着要把她好好带大,不让她过和自己一样的生活。

但鱼玄机又天真了,鱼玄机爱她的灵慧狐媚,却忘了,哪个狐狸精不狐媚?她能替鱼玄机帮手,如何不能独挡一面?身旁的绿翘早已见惯了风月,也不小了,已经十三岁了,有男人垂涎的魅力,也有搔首弄姿的勾引。

等到鱼玄机回来时,绿翘就禀报说,那个陈乐师下午来过,然后见你不在,又走了。鱼玄机心想陈韪不可能不等自己,看她面色红润,头上鬓发已歪,便生疑惑。她把绿翘叫到了房间里,开始审问,并扒了她的衣服,发现她的胸部上有指甲的划痕。

据野史记载:绿翘被鱼玄机埋置后院。到了夏日,有两位新客来访,酒酣耳热之际,一客人下腹胀极,忙到后院小便,见有一大群苍蝇聚集在花下浮土上;客人心中生疑,便禀报官府。于是官衙中派了人来咸宜观勘查,挖开紫藤花下的浮土,见到了一具女尸,竟然肌肤未腐,宛如生时,寺中其他小道始认出了是绿翘。

她疯了,她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一个是心中最后缱绻着的对爱的信仰,一个是亲手培养起的最信任的寄托,却双双背叛。她歇斯底里的用藤条抽打着,咒骂着,哭喊着。过往的的种种随着藤条肆意的起起落落,皮开血绽的淋漓漫过了凄惨的泪水,不够,打得还不够……

十三岁的黄莺出谷终究抵不过二十六的声嘶力竭。“荡妇!”绿翘厉喝到。鱼玄机一愣,想都没想,一把抓住她的头撞向墙边,死了。

因为妒忌,因为背叛,鱼玄机亲手鞭挞死了绿翘,而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被扫出门去的裴澄,造化弄人。

这一年,她才二十六岁!

命运仿佛在他十三岁时从温庭筠的离开便已注定,断头台上鱼玄机却依稀仿佛记起了和温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和李亿分离的那一句“我还会回来的”柔情。望眼台下,无数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曾经为抢她的花笺而打破头的男人们,他们来争睹她的死亡。

烟花易冷终寂灭,落叶随水水无情。刽子手太快,快的眼泪还未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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